冷战结束以后,间谍被扫到角落,只剩一些私事未了。《流人》(Slow Horses)第一季用一桩贴合今日形势的绑架案,勾勒出军情五处的流放地——斯劳部门的惨淡情态。第二季的口碑更加水涨船高,豆瓣评分到达9.0。斯劳部门不用再应对今天的恐怖分子,因为他们又被冷战的幽灵缠上。虽然柏林墙两边的阵营都已沉入河床,众人星散。但是一代人的事情,必须在一代人手里了结。
《流人》第二季海报
《流人》第二季的主线,是两边高级特工杰克逊·兰姆(加里·奥德曼饰)和尼古拉·卡廷斯基(拉德·舍博德兹加饰)的对决。日不落帝国日头西沉,苏维埃政权解体。兰姆在斯劳部门打嗝放屁消磨日子,卡廷斯基早在柏林墙倒塌时便主动叛逃到英国,开语言学校度日,如今身患绝症时日无多。但是你看,两个老头还是那么帅,风头盖过杰克·劳登扮演的小特工瑞弗·卡特莱特,就知道他们还有戏。
《流人》第二季剧照
直升机撞玻璃大楼和英俄两方的秘密对谈都是虚晃一枪。《流人》的故事背景是灰色的。理想折戟后,家国情怀被击碎成斯劳部门内部绝不可缺少的刻薄话。失去效忠对象的卡廷斯基和没了用武之地的兰姆处境相似,都成了没有家主的浪人武士。
兰姆的腰围超标,口臭,脸色晦暗,种种迹象表明身体状况不佳。卡廷斯基的外表比他健康,实则是癌症晚期,没剩下几个月好活。两个老年人在拼斗时,仍然展现出上等棋手般的脑力和心理素质。他们像野生动物,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绝不衰弱、不示弱。
当他们心灰意冷,经历过太多同伴的死亡后,爱国主义缩小为一种更实际的信念——保护自己的手下。两个人斗到最后,原来是要一命换一命,为死在对方手里的下属复仇。更个人的原因则纯粹出于荣誉。卡廷斯基想知道自己当年犯了什么错,导致惨重的后果。死前得知答案,原来并非自己算错。在得到老对手兰姆的真心夸奖后,他安心饮弹上路。
《流人》第二季剧照
这一季的《流人》所蕴藏的尊严感,为冷战间谍这个特殊的职业献上花环。能干掉特工的,只有特工。包括卡廷斯基在内,剧中的死者均死于同行之手。疏忽、运气不好、技不如人或者遭到出卖,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能让一个特工送命,成为被一笔勾销的名字。他们和警察的卧底不同,太多的影视剧向我们传递过各国警界为同袍复仇的决心。特工先天性地缺乏这种暴力组织同仇敌忾的集体精神。他们都是独狼,生活在暗处。死了就死了,名字消失。切斯特顿笔下的布朗神父早就表示过对这个职业的不屑:“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教区里发生这种政府自以为是的龌龊勾当。”处境如此孤绝,为同行复仇,成为这些人证明自身存在的(唯一)手段。
第二季的情节很精彩,弥补了人物形象相较上一季的单薄。“蝉”是题眼,就像魔鬼的名字,直到最后才被揭示,却发现在一开始已有预告。卡廷斯基当年的天才举动——伪装成叛逃的下级特工,添油加醋地告诉英国人代号为“蝉”的苏联特工首领的细节,利用英国特工的多疑和谨慎把真的说成假的。从此以后,英国人更坚信“蝉”只是一个编造的传说。卡廷斯基的这一招如此成功,使他能够扮作人畜无伤的样子在伦敦长期蛰伏,正如一只“蝉”。聪明如兰姆,也未曾料到“蝉”的传说是真的。
《流人》第二季剧照
这一系列的情节转变,不仅成功地把悬念留至最后,而且巧妙地利用“蝉”的特性预告了结局。蝉是神秘的动物,在地下生活13或17年后钻出地面,四到六周后即死亡。卡廷斯基后半生的生命历程一如他为自己挑选的代号,长期潜伏,而一旦爬出地面开始行动,他便迅速完成所有重要的事情,坦然接受死亡。从一开始到最后,他的命运都由自己决定。难怪傲慢的兰姆亦认可他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除了两位boss对决时展现的智力、决心与历史、宿命感,其余的多条线索虚虚实实,亦很出彩。双方的互斗符合人性,有时候很蠢,菜鸡互啄分不出胜负;有时令人击节赞叹。
最后的对谈中,兰姆告诉卡廷斯基:“我的团队已经专业地羞辱过他们自己了。”
这话只讲对一半。数条支线中,瑞弗在乡村飞行俱乐部之旅中的确表现得像个傻瓜。他被耍得团团转,还一点也不解风情,令人扼腕。明·哈珀(达斯汀·德姆瑞·伯恩斯饰)之死虽然让人难过,但他的职业水平实在堪忧。从几位男性特工的表现来看,他们都是潇洒007的反面。反派的贪财间谍帕什金(亚历克·乌特戈夫饰)还比他们迷人得多。
老秘书凯瑟琳(莎卡亚·瑞弗丝饰)不屈不挠、斗智斗勇终于拿到情报,以一身职业装的老妇之躯爬了几十层楼梯,要为她鼓掌。路易莎(罗莎琳德·以利亚撒饰)痛失所爱,徒手虐囚又冷酷又美丽。技术怪咖罗迪·何(克里斯托弗·钟)的表现喜忧参半。这次他离开电脑,离开斯劳部门,只身追凶,表现勇猛,可惜在犹豫的瞬间差点害同事被杀。下一季他会成长为更好的特工,不再如此烂丧吗?
《流人》第二季剧照
《流人》很好看,还有一个原因。这些“下等马”(slow horses)除了能在重要时刻被激发出或好或歹,发挥不定的实力,他们还有一项人人具备的重要技能——讲刻薄话。刻薄话充塞了每一个时刻。好像没有刻薄到极点的互相挖苦,他们就没办法活下去,度过被流放或危险中的每一分钟;如同把对方说成一无是处的废物,就能在失去队友时痛苦减少几分。
他们像一群情感上畸形的人,只会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同志之谊。生死被托付于同事手中,滑稽、不确定又处处埋伏危险。没有组织照护,经常被甩锅,用完即弃。
说到这里,似乎我们都是“流人”,身处下流,又遭流放,惟有身边几个不成器的伙伴,还能互相取乐着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