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投资网 财经 “蠢朋克”解散后,一位成员写了一张不插电的交响乐

“蠢朋克”解散后,一位成员写了一张不插电的交响乐

去年夏天,芭蕾舞剧《Mythologies》在法国波尔多上演。最高光的一刻并非出现在演出中,而是谢幕时。舞剧的作曲家托马斯·本高特(Thomas Bangalter)上台向观众鞠躬致意,黑色棉花糖卷发,略谢顶。拿掉头盔以后,48岁的本高特像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他对如此示人并无伤感,“我和外表的关系现在非常简单。”

2021年1月,法国电子音乐组合“蠢朋克”(Daft Punk)宣布解散后,两位成员托马斯·本高特(Thomas Bangalter)和盖-马努尔·德霍曼-克里斯托(Guy-Manuel de Homem-Christo)还留在人间。而“蠢朋克”已坐在Prince身侧,后者的假声放克与脆弱情感启发了他们2001年的经典之作《Discovery》。齐柏林飞艇(Led Zeppelin)也在那儿。从他们那里,“蠢朋克”学到双颈琴的秘诀,并把它用到《Human After All》(2005)里。

1999年9月9日上午9点09分,蠢朋克的两位人类成员戴上头盔,切换至机器人模式,从此不在公众面前露出人类面目。二十多年后,托马斯·本高特,瘦高的那一个,终于在人前摘掉头盔。甚至,他正在努力改掉旧的创作习惯,作为对人工智能新时代的回应。

今年48岁的托马斯·本高特,属于对电吉他的接受程度远高于电子音乐的一代人。1995年,他20岁,被法国俱乐部的电子音乐吸引。互联网为年轻人打开自由的大门。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在你的面前展开。找到趣味相投的同类不再是很困难的事。想尝试新的事物,制造新声,你的面前摊开众多选择。全球化和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使人们在兴奋中似乎看见了去中心化和更平等的未来。

诞生在那个时期的“蠢朋克”,不仅做电子乐,还跨越媒介和音乐类别。那些静静聆听、独自跳舞的时间,壮观的演唱会现场——巨大的LED金字塔提供的全新视听体验,电影和MTV。“蠢朋克”无所不做,无所不是。但本高特发现,“当你成功以后,你最终会变成你自己的卡通形象。”他们创造的讽刺又真诚的机器人形象,正在失去内涵,变成纸样单薄的符号。

而早年本高特的恐惧,正在变大变强。托马斯·本高特不惧怕新技术。“蠢朋克”曾是代表未来的声音。他们的音乐里虽然流淌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地球上流行的迪斯科、放克和R&B,却以另一种形象出现,仿佛摆脱了人类意志,机器人生长出神经元。

但二十年后,他开始害怕,“怕技术成为主导人类的力量”。2001年托马斯·本高特就对《NME》说过:“现在我们有了Photoshop,你看到的一段美国总统讲话,很可能是伪造的。我们不再能够无条件地相信电视上播放的一切。”他希望工具仍然被人使用,更好地实现人的想象力,而不是反客为主,驾驭人类。“但这项工作越来越困难,因为世界给了我们太多选择。”

或许他担心的不是“太多选择”,而是不再能够确定,这些选择中,哪些出自个体自己的意志,哪些来自他人或是AI。

早在2005年,“蠢朋克”拍电影《Electroma》时,就已明确表露出他们“想做人类,而不是机器人”的愿望。他们的最后一张录音室专辑《Random Access Memories》,坚定了站人类而非机器人的信念。两个人用四年时间和超过100万美元制作这张专辑,“恢复跳舞音乐的人性”,庆祝人的活力超越电子化编曲的时刻。

法国电子音乐组合“蠢朋克”

人类的一个特点是,除了学习,还会反省自己,像看陌生人一样打量自己。为了避免变成机器人的卡通形象,托马斯·本高特想做不一样的东西,别人从未做过的东西。如果不行的话,至少要做自己没有做过的东西,以陌生的方式重新学习。

大众猜测,“蠢朋克”解散的原因之一,是这两个完美主义者认为前路已稀,他们再也无法超过自己。这两个从童年开始友谊的朋友,只能在音乐上分道扬镳,各自寻找新路。

第一次“使用”交响乐的本高特,或许没有充分发挥交响乐团的可能性。电子乐的老习惯,使这23首歌因为重复太多而动力渐失。但是对本高特来说,奢侈的尝试是一件好事。有多少人,有机会在48岁时开始学习交响乐的作曲,并强迫自己采用全新的工具和方式。

本高特不懂交响乐。他从头开始学习,需要经常克服自己想在钢琴琴键上创作的习惯。他和盖-马努尔·德霍曼-克里斯托至今仍然共享一个工作室和所有设备,但这次他没有去用。整张专辑都没插电,你听到所有的声音,都由交响乐团的人类乐手们发出。

这种体验既是对本高特巴黎童年的回忆——他的母亲和姑姑曾是芭蕾舞女演员,父亲是词曲作者和制作人,他小时候的钢琴课老师是巴黎歌剧院的一位职员——也是对熟悉世界和电子乐完全控制的告别,以及对另一种强大力量(AI)的对抗。AI一直在不断地学习,人又怎么可以不学习。

托马斯·本高特在写字台上,完成这部作品。他半开玩笑地对媒体讲,“这次的作品很低碳环保,向大气中排放的只有指挥、乐手和舞者的呼吸。”为芭蕾舞剧创作的90分钟交响乐组曲《Mythologies》,来自希腊神话传说的短篇集,其中包括永远迷人的米诺斯迷宫里的怪物米诺陶洛斯和亚马逊女战士,最近刚刚由法国古典音乐厂牌Erato出版。创作始于2019年,是“蠢朋克”解散后,托马斯·本高特拿出来的第一部个人作品。

做电子乐的时候,“蠢朋克”可以用几年的时间磨一张专辑。和交响乐团合作“恐怖得多”。交响乐团拿到谱子后,只有两天的排练时间就迎来首演。

创作的感受也不一样。“往机器中注入情感非常难,需要很多时间。写下一个音符、一个旋律,由乐手演奏出来,在那一刻就能获得情感的质量。我不再需要和机器对抗。”多年来,本高特在和机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累积了深深厌倦。

“这是和蠢朋克正式的再见。未来我还有很多新的探索。”这一次,也是本高特对从前的探索。但不是1970、1980年代,而是1780、1880年代。

当时间线拉到足够遥远,过去和未来变得相似。希腊神话和未来场景相似。命运的力量,和AI之神相似。AI是对现实世界的回响。在镜像的两边,本高特对古老乐器的信任,超过了对机器:“到最后,小提琴会留下来。”他记得曾在凌晨三点的俱乐部,听一支铜管乐队演奏蕾哈娜(Rihanna)的歌。他觉得那支曲子可以来自500年前,也可能来自500年后。

托马斯·本高特

他创造的古典音乐世界里,却仍然有“蠢朋克”投下的影子。当曲谱要求乐手连续三、四分钟循环一个动机,芭蕾现场和录音室专辑的指挥Romain Dumas觉得很难做。

《Mythologies》里,藏着“蠢朋克”的俱乐部主题曲和跳舞音乐高光时刻。本高特用另一种方式,重现他和克里斯托建立的美学标准。有些歌(《Aphrodite》《Zeus》《Circonvolutions》),就像建立在“蠢朋克”的地基上:重复的琶音,有序的旋律,循环的动机。无需语言,结构、节奏、质地、氛围、旋律就足够。

在另一些歌里,“蠢朋克”的气质消失了。弦乐的呼吸非常绵长,不同颜色的海水混合,没有令人激动的潮汐涨落。好像创作者的一种人格消失,另一种人格与新的情景共生。

可是,新的人格中缺乏令人记忆深刻的元素。如果不知道作者是谁,它甚至可能被误认为是AI的作品。托马斯·本高特使自己进入一种奇怪的境地。他想以人类的脆弱,压制住正在迅速变强的AI。脆弱,大概是AI最难学习的人类特质。

人类还有一个特点(弱点):无法舍弃自己的创造物。当曾经先锋的“蠢朋克”之一,对未来心生恐惧,摆出对抗的姿态,他会不会不再先锋,失去捕捉时代气息的天赋。

同时,人类社会正在快速地极化,而音乐正相反,类别的藩篱在消融。一支曲子像一个人高速运转的大脑,同时闪过无数类型元素。本高特希望今天的社会,能够像音乐一样包容。他说自己以后的新创作,当然还会有各种可能,不会永远不插电,只排出呼吸的二氧化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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