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无名》看下来,片名在大银幕上赫然出现的时候,我左边的一对老夫妻嘴里嘟嘟囔囔:这是在拍点什么啊,看不懂啊。而右边的小伙子说得更是毫不留情:就这么点简单的剧情,不就是故弄玄虚吗?电影散场后,我细心观察了一下。坐在位置上面面相觑、一脸懵的观众还真不少。大家一边往出口走,一边相互交流:这说了点什么啊?
不知道,程耳有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又或者,导演并不会太在意。熟悉程耳的观众应该清楚,从《边境风云》到《罗曼蒂克消亡史》,其作品的调性和风格一贯如此。事实上,在《罗曼蒂克消亡史》上映后,就出现了“按顺序剪辑票房会好很多”的呼声。但程耳说得明明白白:结构上的跳跃,是他的“本能”。
那么,为什么导演对这种公众比较难消化的叙事形式如此执着?在程耳看来,一个足够敏感的观众,能从跳跃式的结构中获得比顺序叙事会更愉悦的感受。换言之,程耳是在挑选观众,观众也会挑选程耳,这就是“类型作者”的魅力,但毋庸讳言,此类作品的受众范围必然会窄化。这也不能不让人对《无名》的票房成绩捏一把汗。
《无名》剧照
但是,《无名》只是在“装”,只是在向观众炫技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与观众而言,碎片化的叙事一定是在进行比较、跳跃,一旦进入这样的情境,才会跟随导演的意图开始思考。比如,当程耳的电影重复使用某个镜头的时候,一定是在强调它。《罗曼蒂克消亡史》中渡部喂猫看上去是个温馨的场面,但是有的观众看到一个俯拍的特写,有两盆饭,渡部拿走一盆,他们就能意识到其中有问题。
同样,《无名》中王一博在舞厅凝视张婧仪的镜头前后反复出现,当后续剧情补上叙事空白后,观众才能明白,王一博的无力和悲伤,不是因为他与恋人身处不同阵营,而是因为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我们回过头来看这段戏,更能被人物内心的煎熬震撼和感动。这就是跳跃式结构超越顺序叙事的地方。
又比如,程耳在《罗曼蒂克消亡史》中几次使用俯拍镜头,当镜头从高空掠过一片片城池和废墟,一个“类上帝”的观察视角和富有宗教意味的配乐,深刻地传达了影片悲悯生命和反思战争的主题。在《无名》里,我们一样能看到广州被侵华日军轰炸城废墟以及被残害的无辜中国老百姓抬起头仰望侵略者的极富象征性和艺术感的镜头。
《无名》剧照
与第六代众多导演所追求的客观、冷静的纪实风格不同,程耳的镜头语言明显带有主观化的情感倾向和风格化的情绪色彩,而这一切都要靠观众沉下心来在影院中细细品味,甚至可能要两遍、三遍细读文本后才能得到新的收获。只是,大过年的,广大观众有没有这份耐心和兴致,显然要打个问号。
说到这里,又插一句题外话。电影的宣发真是一柄双刃剑。在《无名》上映后,程耳反复在社交媒体上强调,不要“剧透”,让已经看了本片的观众“暗爽”就好。这分明就是在暗示,本片在关键情节中肯定存在反转。这就让关键角色的身份成了“公开的秘密”,观众在观看本片的过程中少了很多乐趣。以至于在《无名》揭晓谜底后,我身边有不少观众发出了不屑一顾的“切”声:早就知道啦。
这或许也是此番《无名》不够考究的缩影。《罗曼蒂克消亡史》的画面、影调、剪辑,包括声音处理,都是有趣味,有意味的,很多人被它的电影感抓住了。但《无名》里梁朝伟和王一博的重头动作场面,却让影院里的观众感到莫名其妙,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做戏”,但渲染得这么激烈却和两人的身份形成了强烈反差,甚至让人有点想笑。而几位主要角色的做派,腔调很浓,但做作的意味也很明显,比起《罗曼蒂克消亡史》里黑帮人物的自然表现要失色不少。
《无名》剧照
也许观众们的意见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如果撇开导演极具个人风格的叙事形式,《无名》的剧情本身是非常单薄的,远不如导演本人的前作。不过,在电影工业建设和艺术发展,个性表达与类型化标准作业之间的诸多问题,我们还是需要更多个“程耳”站出来回答。如果没有了具有探索精神和实验意识的作者型导演,中国电影市场只会走向乏味和千篇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