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里是一个怀旧剧场。
近日一宗发生在香港的名媛命案一度登上了热搜。被害人颇有社会声望,据称是前夫一家人因争夺财产联手将其杀害,又为了免罪而销毁尸体。案件目前还在审理中,结果如何不便妄加推断,但犯罪手法之残忍,还是让人觉得颇为可怖可叹。
其实并非香港一地,全球各处时不时也会有重大罪案在发生,也许人类基于好奇又畏惧死亡的动物本能,每每现实中出现耸人听闻的案件,围观群众总有一种既害怕,又忍不住想更多了解内情的冲动。就像内地这几年发生的“保姆纵火案”“杭州女子失踪案”“北大学生弑母案”“劳荣枝案”,甚至刚刚给出调查结论的“胡鑫宇失踪案”,都长时间引发过大众关注,各种猜测和小道消息甚嚣尘上,在现实的结案报告之外,构成了更多扑朔迷离的“真相”。
搜索“十大奇案”,百度会贴心地直接列出“香港十大奇案”链接给你。至于这“十大”是谁说的,这个问题百度也回答不了。
虽然人类世界中免不了罪恶的出现,但在记忆里“香港奇案”总是更多,情节之匪夷所思和手段之残忍,似乎更要超过其他地区。这当然不是因为坏人都去了香港,而是各类小报周刊更热衷于挖掘本土罪案的种种细节,加上市民的八卦好奇,常常会报道得更加绘声绘色,种种添油加醋的细节,恨不得拉读者去犯罪现场感同身受。
如果今天在网上搜索“香港十大奇案”,那么确实会找到十桩发生于不同时代的命案论述,而且说法都差不多。至于到底是哪家媒体周刊最早把这些案件列为“十大”,似乎也无从追索。只是这一说法如今随着自媒体的加速传播,越来越成为一种定论。借助电视节目的演播词,“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可能兼而有之,总之越多人描述,案件离奇的细节越使人惊骇,也引起了社会大众更多的警示。
除去种种新闻的描述渠道,电影作为重要的大众媒介,也对这些“奇案”起了加剧传播的作用。即便世界各地——比如最大的电影生产基地好莱坞——都有不少关于犯罪的影片,但似乎也没有像香港电影,那么热衷于对现实做直接改编,挖掘种种“改编自真实罪案”的细节。这也许说明了华人的社会文化心理,在官修的正统史书之外,大家还有一种“从稗官野史中寻找真相”的潜在习俗。
1976年邵氏出品的《香港奇案》,可谓是该题材的开山鼻祖。风格上与其他邵氏的惊悚片并没有太多不同。
港片关于“奇案”的创作,溯源能寻至40年前,最早大约就是《香港奇案》。这部完成于1976年的影片,是邵氏电影公司当年于主力的武侠、历史、爱情喜剧等片种之外,尝试的一类新题材。以略惊悚恐怖的风格把现实罪案搬上银幕,一经推出获得了不错的反响,又很快在两年之中追加了四部续集,算是商业上颇为成功。这套五部影片,每部由二到四个独立完整的故事拼合而成,强调真实性和猎奇性。首部一炮打响的作品,除了由邵氏的编剧劳模倪匡写了一个章节,另外还有在公司已经工作了不少年月的蔡澜,就是日后以美食为名的那位才子,也贡献了一个编剧篇章。
虽然这套电影同邵氏流水线上标准生产出的作品差别不大,谈不上强烈的艺术创见,但“香港奇案”的名号就此留了下来。首个故事“灶底藏尸”案的惊悚与紧张氛围,也确立了一种对观众而言记忆颇深的通俗风格,成了日后所有影片的开山鼻祖。
《疯劫》,许鞍华导演,张艾嘉、赵雅芝主演。你以为这些女性班底是温文尔雅,其实影片风格是非常吓人的。
徐克的这部《第一类型危险》,上映时还遭到了港英政府的阻挠。在风格上充满写实的冲击感,冲破了主流商业片流水线式样的艺术风格。
香港电影真正的繁荣,是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随着大量年轻制作人员进入影视行业,逐渐打破了大制片厂对主流电影风格的垄断,进入到题材和表现方式都更为活泼的“新浪潮”时代。其中不少年轻导演出道伊始,都拍摄过吸引眼球的犯罪题材,凌厉风格能使人眼前一亮。比如为许鞍华导演带来好评的一部《疯劫》(1979),就是较为直观的暴力命案题材,故事描写一男一女被疯子残杀于荒山野岭,直接取材于1970年香港龙虎山“双尸命案”。徐克拍摄的《第一类型危险》(1980),则描写了一群无所事事的青少年卷入犯罪事件,自己制造了不少土炸弹引起社会恐慌的故事,来源则是60年代群众运动与港英政府的暴动冲突。两则旧事虽然没有在日后被列为“十大奇案”,但在影片取材和艺术风格的开拓上,都可以看做是借助社会案件,往现实主义方向做了积极的靠拢。
《三狼奇案》,不要被惊悚化的海报和三级的标记误导。其实影片本身是相对严肃的,有现实主义关照的小人物片。
1989年,在香港电影风格变得越来越成熟的背景下,一部《三狼奇案》算是为之后的“奇案电影”又立下标杆。“三狼案”,发生于1960年前后的香港,主要是三名歹徒联合绑架了富商之子勒索赎金,后又绑架富商本人,其中又有撕票等杀人举动。因为三人作案时戴着狼头面具,而命名为“三狼案”。这桩案件可看作是上世纪90年代港英政府管理混乱下的盗匪横行,众多绑架富商的亡命徒的祖师爷,也是“十大奇案”中唯一的绑架案。90年代香港还出过不少“大案要案”,如绑票抢银行那些,路子都是很野的,港片中也有不少展现,一般算是另一类娱乐化的“盗匪片”题材。
这部影片由黄泰来导演,梁家辉、郑则仕、徐锦江三人出演歹徒。由于编剧、导演、演员都具备相当的创作水准,使影片在案件的猎奇和暴力因素外,也很注重描绘社会贫富差距下小人物的可悲境遇,他们由于压力而走上犯罪之路的心理历程,塑造出既可怕,又能使观众同情的犯罪者形象。可说在之前奇案片的惊悚之外,影片开始挖掘罪案的社会背景,注重塑造复杂的环境因素和更为丰富的人物形象,在对暴力娱乐化的追求之外,也注重了对现实社会的批判。
《羔羊医生》,大约是进入港片蓬勃发展的90年代,最先取得成功的“奇案片”,影片风格通俗流畅,惊悚的氛围和人物形象的塑造都有一种成熟老练的感觉。
进入90年代,香港影市进入票房爆炸的黄金时代,“奇案影片”的数量也开始倍增。社会治安的薄弱,也让几个民间大案成为了众多影片反复创作的故事来源。
第一则比较有名的是发生于1982年的“雨夜屠夫案”,主要是出租车司机林过云在几个雨夜精神异常,先后袭击并杀害了四名无辜女性。这个案件被李修贤导演拍成了《羔羊医生》(1992年),其中任达华扮演的变态出租车司机,给观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关于这个案件还有其他几个改编版本,都是在观众的追捧热情之中,为了换回票房而快速制作的粗糙版本。唯有本片是较为成熟的警匪探案题材,风格虽然刻意惊悚,倒也符合现实。现在看起来故事未免老套,但对于后来韩片《杀人回忆》这样的优秀电影来说,说不定都存在潜移默化的影响。
王晶制作的“强奸”系列,不要被花里胡哨的海报骗到,其实立意算是提醒女性要注意安全的故事片。分别有了任达华和吴镇宇的参演,总体可看性不错。只是整体的宣传策略较为低俗,对男观众来说也货不对板,但还是把他们骗进了电影院买单。
第二则著名的奇案是1992年开始出现的“屯门色魔”,由于犯罪者在屯门区域侵犯了多名女性,又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内未被抓获,引起了社会民众对于自身安全的广泛恐慌。除了两部《屯门色魔》(1994年)的影片,还有王晶制片,刘伟强导演的一部《香港奇案之强奸》(1993年),借助社会热点话题打了一些软色情的擦边球,也于市场中取得了不错的票房成绩,甚至这一“强奸”系列还在1998年推出了3部续集。以邱淑贞、朱茵等清纯女星作为宣传卖点,也骗了不少观众去电影院。商业上颇为投机,但其实内容并不太出格,仔细想想男观众们满怀期待地走进电影院看午夜场,出了电影院就开始破口大卖,还颇有几分好笑。其实去掉恶俗宣传的因素,刘伟强等几位导演还是把影片拍得充满了欢快的娱乐性,风格也不是那么暴力和吓人。
邱礼涛是90年代拍奇案片较多,风格较为沉静的一位导演。他的影片绝不色情,甚至没有刻意宣扬暴力,但影片总是感觉冷冰冰的血腥。也许罪案在现实中本就是很血腥的,影片偏向写实的艺术风格自会让人不寒而栗。
另一则比较著名的案件未被列为“十大”,因为并非发生于香港,而是澳门。案件是经营小饭店的一家十口人无端失踪,原来是被债主灭门顶替下饭店。其中作案动机、手段等细节,因为罪犯黄志恒最后畏罪自杀,而无法查明。也因为受害者的完整尸体都寻不到,其中可怖的因素,细想之下越发让人觉得恶心。这个故事被导演邱礼涛拍成了《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1993年),演员也获得了一尊香港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奖。这在不登大雅之堂,多被列为三级、二级B的一干“奇案片”中颇为罕见。也说明了影片在恐怖氛围的精心描绘上,有比其他影片更为凝练统一的艺术风格,其实颇有嚼劲。这个系列后来还有同为邱礼涛导演的《埃博拉病毒》(1996年)。甚至女版的“灭门狂魔”,银河映像出品的《恐怖鸡》(1997年)也可以视作这一题材的扩展。吴倩莲扮演了一个堪比“劳荣枝”的虚构人物,为了自己的利益举起屠刀绝不手软,冷血的程度让人惊诧。虽然没有现实原型,也算是于“奇案片”风潮之下,一次颇有艺术价值的原创尝试。
银河映像出品的《恐怖鸡》,主题相当严肃,也有映射现实的某种寓言性。其实电影拍得再恐怖,也都是假的,哪比得上生活的真实更吓人。比如劳荣枝。
除了这些比较著名的系列,另有改编自“Hello Kitty藏头案”“空姐溶尸案”“纸盒藏尸案”等几部现实案件的影片。所谓“十大奇案”,至少都有一部电影描绘过主要案情。其中有的猎奇口味较重,风格越发骇人离奇;有的则故事表现略平,但因为有任达华、吴镇宇这样尚属优秀的演员出演,也让人颇有记忆点。
可以说正是香港电影最火热的90年代,“奇案片”的数量和风格都发展到了一个高峰。虽然影片质量良莠不齐,多是快速完成的商业作品,但其中也有不少能让人留下记忆。特别在塑造人物生活状态的一些戏中,很多时候能看到香港底层市民真切的卑微和小人物的悲欢离合,这些戏因为保有港片描写市民形象的传统,而有一些诚恳的力量。
大部分罪案片的海报总是做得花里胡哨,有种地摊挂历的劣质感,也许只是为了更好地卖片。影片很多时候创作还是很认真的,就像这部《溶尸奇案》,其实是三角恋PUA加犯罪的美式惊悚片风格。
但是随着香港电影进入世纪之交开始全面衰退,整个港片市场都一蹶不振,只能靠大卡司如《无间道》这样的商业巨片撑着,小成本的“奇案片”也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面消失了。
近几年,随着港片新一代年轻制作人员艰难上路,他们似乎和30多年前“新浪潮”时代的前辈一样,有的也选择了制作成本相对低,却容易在风格上博眼球的“犯罪片”起步。比如翁子光导演的《踏血寻梅》(2015年),以及去年上映后,引起广泛关注的《正义回廊》。改编的现实案件,也多有损毁尸体等恐怖情节,其中人伦关系的复杂程度,也让创作者在惊悚之外,从刻画青年罪犯的孤寂心理中,寻找到故事新的表现主题。
《踏雪寻梅》和《正义回廊》的海报,做得都像艺术片,电影风格也花里胡哨得不大通俗。其实题材上猎奇性仍然很强。内核和前辈比,不一定颠覆了很多。但是也预示了港片年轻一代制作人在崛起。
那些在过去可以被归为“奇案”的血腥命案,现在已经不再被八卦周刊再刻意称为“奇案”了。也许对于整个社会来说,过去的“奇”,是因为我们和犯罪者之间始终有一道鲜明的隔界。他们是“奇”,普通人是“正”,大家隔岸观火,顶多小心些防备危险分子,离边缘垃圾人远些,始终就是安全的。但现在周围谁是潜在的狂徒,似乎已更难辨认了;普通人的神经也变得麻木了不少,重压之下,隔壁邻居说不定转眼就能变成手段异常残忍、面对尸体处理起来也毫不手软的罪犯,细想之下,越发觉得有些骇人。
希望“奇”还是留在银幕上吧,生活中还是不要有那么多传来传去,让人觉得本不该发生的罪案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