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重回国际棒球巅峰舞台，年轻的中国男子棒球队在四场小组赛里看到了他们和世界水平的巨大差距。
身处2023世界棒球经典赛B组之中，中国男棒最终四战皆墨。从首秀送给世界第一的日本队一记本垒打，到次战遭到“业余球员”组成的捷克队逆转，再到面对澳大利亚队和韩国队的脆败……
中国队在比赛中。
中国棒球队所展现出的水平其实也是中国棒球整体发展的一个缩影——尽管棒球传入中国已逾百年时间，但由于棒球人口的贫瘠、专业人才的匮乏、棒球基础设施的滞后、职业联赛的不成熟，再加上中国体育体质长期形成的“奥运优先”，长期作为非奥项目的棒球获得的资源很少，依旧只能顶着“小众运动”的标签。
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一群热爱棒球的人在推动着这个运动在中国发展。
“我看到了热爱棒球的年轻人，我也看到越来越多的球迷和媒体开始关注棒球。”就如刚刚接手中国男棒的75岁美国老帅迪恩·特雷诺所期待的，“我相信这批年轻人会是中国棒球的未来，中国棒球也有机会让世界震惊。”
中国队本次赛事四战皆墨。
不乏亮点，差距明显
1比8、5比8、2比12以及2比22，这是中国棒球队交出的一份成绩单，从这些略显扎眼的分差不难看出，中国男子棒球队的能力和世界水平依旧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作为当今世界最高水平的棒球赛事，世界棒球经典赛是由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和世界棒垒球协会共同策划的国际棒球大赛，在2005年首次举办以来每4年一届，中国男棒参加了所有5届的赛事，但至今只赢下过两场比赛。
相比于过往的参赛阵容，中国男棒在本届赛事派出了一批以年轻球员为主的阵容，队员的平均年龄只有24岁，再加上刚刚接手球队不久的美国小联盟“千胜名帅”迪恩·特雷诺，如今的这支中国队可以算是“神秘之师”。
“我们的队员已经准备好了，这次比赛的计划就是要让世界震惊。”在首秀对阵小组赛东道主日本队之前，迪恩教练面对着日本媒体的追问说出了这样一番气势逼人又神秘感十足的豪言，而中国男棒的这批年轻球员也没有让迪恩教练在赛后被“打脸”。
迪恩教练（右）。
面对着在东京奥运会上夺冠并且世界排名第一的日本队，中国队的24岁球员梁培在0比3落后的不利情况下，打出了当场的第一个全垒打。
在此之前，他的队友杨晋面对着世界顶级职业联盟MLB的MVP球员大谷翔平也打出了一记安打，这两次成功的打击都一度让现场46000多名日本球迷从躁动中沉寂下来。
而在此后的比赛中，28岁的主力捕手李宁也曾在一场比赛中完成两次主动出击的“接杀”，利用和投手之间默契的配合帮助中国队化解了多次危机。
在日本的社交网络上，话题度颇高的李宁从最开始因为捕手装备的配色和设计像极了“钢铁侠”而被关注，到后来因为他的表现得到了日本球迷的认可和肯定。
然而，中国男棒在本届经典赛的亮点就如夜空中的流星一样稍纵即逝。
在四场比赛的大部分时间里，中国队都处于被动的落后局面，投手阵容太过薄弱，中心打线没有足够的得分能力，从游击手到外野手的防守阵容时常出现“爆传”失误，再加上年轻球员普遍存在的心态不稳定，无法扛住落后失分的重压而导致分差频频被扩大……
“我为这些年轻人感到骄傲，他们的拼搏精神非常好。”这是迪恩教练在第一场输给日本队之后的总结，但在此后的几场比赛，从迪恩教练越发低沉的语气就能够读出他的失望。
在惨败给澳大利亚的那场比赛后，迪恩教练坦言，“今天我很失望，整体都不好，是三场中最差的一场。”但不承想，最后一战对阵韩国，中国队更是输了20分。
时隔多年重返世界顶级舞台却难求一胜，这种局面背后也有一些客观原因。
就像捷克队的球员虽然都有各自的“主业工作”，但他们都在国内联赛打球，国家队中的主力球员甚至曾在美国职业棒球一线队征战过10年；和中国队同组的澳大利亚队大部分球员也都效力于美国职业棒球联赛。
事实上，世界棒球的发展水平同样层次参差不齐。除了美国和日本两个棒球大国拥有商业化程度和市场号召力都非常高的职业棒球联赛，其他不少出现在经典赛的参赛国家的职业棒球联赛也都面临着招商和资金不足的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经典赛的规定只要一名球员上溯三代家里有一人拥有参赛国国籍，他就可以代表该国出征经典赛。
正因如此，意大利队中24人都是美国职棒球员，而在国内都没有棒球联赛的以色列队也招募了一批美国球员参赛。
非奥项目的发展困境
中国男棒如今的整体实力，其实正是中国棒球项目发展水平的一个缩影。
2002年，中国棒球协会组建了由北京猛虎、天津雄狮、上海金鹰和广东闪电（猎豹）四支球队组成的职业联赛，这是中国体育职业联赛历史上继足球、篮球和排球之后的第四个职业联赛。
到了2005年，中国棒球联赛扩军到了6支，这成了中国男棒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击败中国台北队的基础。
遗憾的是，经过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草创阶段之后，中国棒球联赛在2012年因为这项运动成为非奥项目以及当时的资金问题而暂停。此后，这个联赛又经历了2014年和2019年的重启和再停办。
到了2021年，首钢体育曾经决定重组职业棒球联赛，但由于联赛业务重组，并随着该公司主要领导的人事变动，棒球联赛不再推进。
尽管中国棒球目前位居亚洲第四，球队也曾经在历史上打出过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和2009年经典赛两次击败中国台北队，并且在2019年亚锦赛“双杀”韩国获得铜牌这样的经典比赛，但职业联赛的“不温不火”背后是中国棒球缺少人口基础，缺少专业人才，以及缺少基础设施和标准场地这些“根本问题”。
以场地为例，中国棒球行业相关知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中国国内如今没有一块能够达到东京巨蛋体育馆这种可容纳超过46000名观众的顶级棒球赛事场地。
“除开全国各地一些体校里的棒球场，国内能够达到绍兴棒垒球体育文化中心的场地，也就只剩下广东中山国际棒球小镇里的场地了，但目前也就是千人级别的场地。”
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的这支中国国家队在去年11月中旬集结之后就选择了在绍兴集训，一直练到绍兴下雪无法训练后，他们就转战广东中山重新集结，然后在打了几场教学赛之后，他们就启程日本备战今年的经典赛。
“其实MLB联盟一直想在过去几年将顶级棒球比赛带到中国，以此刺激中国的棒球热情，但必须面对的现实是，中国如今还没有能够承办这种顶级比赛的赛场。”
在今年经典赛期间也现身东京巨蛋体育馆的MLB中国区董事总经理祁冬坦言，棒球场地是MLB未来一段时间希望帮助中国快速提升的一个重要环节，但依旧需要时间。
“我们希望能够在未来3到5年，帮助中国的棒球场进行升级，然后把原汁原味的国际赛事带到中国球迷身边。”
当然，除了专业的棒球场，另一个关键问题就是棒球的专业人才数量难以持续累积。
中国棒球协会主席陈旭告诉澎湃新闻记者，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后，中国棒球就实际上进入了“非奥时代”。
为了增加棒球人口，中国棒球协会制定了《棒球产业化发展十年计划》，重心转向发展青少年和群众赛事，来努力扩大基础人群。2019年，中国棒球协会再次制定《棒球振兴发展计划》，推动已“百城千队”为目标的青少年联赛和社会公开赛。
另据MLB在2019年发布的《2019中国棒球人口白皮书》中的数据，中国当时就有棒球运动参与者约850万人，棒球活跃人群约2100万人，加上辐射到的约2000万泛棒球群体，中国棒球总体辐射人群约4100万人。
而到了2023年，中国已经成立了26个省级棒球协会和55个地市级协会，基层学校和业余棒球俱乐部队伍超过700支，球场由89个增加到近200个，比2008年奥运会结束后，已经翻了三倍，省市专业队注册球员超过2200人，比2008年也超了一倍。
这些数字看起来很可观，但在陈旭主席看来，借鉴美国和日本这两个棒球强国的经验，职业化发展才是中国棒球整体进步的关键动力之一，但相比于足球和篮球，中国棒球职业化的基础依旧薄弱，专业人才特别是达到职业水平的教练人才太少了。
“全国棒球锦标赛目前有10队参加，联赛俱乐部还是以专业队为基础。但球队市场开发比较弱。联赛不是靠商业运营来支撑，职业体系还没有建立起来，因此还不能叫做职业联赛。”
谈到中国棒球国内赛事的现状，陈旭直言不讳，“我们的棒球认知理念、运动技术发展、科技手段运用、球场建设和赛事运营、联盟规范和市场开发等多方面，与美国、日本两大强国差距巨大。”
“期盼有个向上的明天”
好在，中国棒球自上而下有一群充满热爱和激情的人在为了推动这项运动的发展而执着坚守，即便他们频繁面对着“棒球这项运动在国内开展不起来”“中国很难培养出棒球文化”以及“打棒球在中国赚不到钱”这一系列的质疑，但他们依旧在努力推广棒球运动。
如今这支中国男棒的队员们就可以算是这个群体中的一份子。
据澎湃新闻记者了解，除了此前在国外打球的几位外援，在中国职业棒球联赛里打球的这些年轻球员们，相对于其他职业联赛的球员，他们的收入并不算高，有一部分球员每个月可能只有几千元或者刚刚过万元的工资收入，但他们依旧全身心投入这项运动。
棒球是一项兼具团队协作、个体竞争和战术智慧的团队运动，相比于篮球和足球这些对抗激烈的团队竞技项目，棒球缺少身体对抗的激情，但是同样具备坚持到底、永不言弃和顽强拼搏的竞技精神。
而且在长达四个小时的比赛时间里，棒球比赛包含了各种各样的战术变化和应对策略，每一局的进攻回合和防守回合，球员都会频繁经历“顺境到逆境”的转换，并且要不停做出选择和决定，对于运动员而言，心理和思想上的考验丝毫不亚于其他团队竞技项目。
这也是为什么MLB一直相信棒球这项运动的精神内核，是与中国体育的气质相契合的。
“2008年在北京第一次举办了中国赛之后，看到现场观众的热情，以及当时那块场地上座无虚席的场面，我们就决定在此之后在中国推广棒球文化。”
谈起棒球在过去十几年的发展过程，祁冬就颇为感慨，“其实我们一直没有停下推广棒球的脚步，我们将推广的重心分为三大块，我们自己叫做‘三驾马车’。”
“一个是搭建青少年赛事平台，增加棒球人口；一个是通过原创内容和社交媒体讲好中国棒球故事，普及棒球文化和知识；还有一个是通过我们的棒球发展中心（Development Cente，下称：DC）帮助中国培养顶级的棒球人才。”
值得一提的是，在MLB联盟决定开拓中国市场之后，他们就和中国棒球协会以及相关部门合作，推动“棒球进校园”以及青少年棒球赛事等一系列活动，尝试通过体教融合来帮助中国培养棒球的后备人才。
“在2008年之前，中国没有什么青少年棒球赛事，但想要提高棒球水平，就一定要通过比赛实战来积累经验和能力。”
按照祁冬的说法，MLB从2008年开始搭建了青少年赛事，即便过去三年有疫情影响，但这项青少年赛事依旧在中国扎了根。
“从第一届只有5个城市参加，每个城市一个组别，到现在我们的赛事覆盖了20个城市，然后每个城市基本上有4个组别，平均下来至少一个城市有30支队伍。今年MLB和北京猛虎一起举办的青少年棒球公开赛上，就有209支队伍报名参加。”
除了增加棒球人口，MLB还在中国建立了两个棒球发展中心（MLB DC），发掘和培养中国青少年棒球爱好者中的佼佼者。
“从2009年建立发展中心到现在，我们有120多名毕业生，至少有30多名都先后代表过中国国家队打比赛，有80多人在国内的大学里打棒球，甚至有十几人在美国的棒球体系里打棒球。”
说起MLB对于中国棒球专业人才的培养，祁冬就颇为欣慰，“这次代表中国队参加经典赛的大名单中，就有7名球员来自我们的发展中心。”
但在祁东看来，中国要培养出浓厚的棒球文化还需要不少时间和精力，这远比将一个亚运会标准的棒球场馆升级成世界顶级棒球场馆所需要的时间更多。
“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但是我们很有信心。我们希望在中国培养出顶尖的棒球运动员，然后其中能够产生一个棒球界的姚明。”
中国棒球协会同样也在做着努力——据澎湃新闻记者了解，本届经典赛过后，中国棒球协会也将重启国内联赛，增加高水平比赛场次。
此外，中国棒球协会还将选派国内队伍走出去参加高水平国际比赛，并推进俱乐部建设，升级国内联赛，实现“国内国际双循环”。
陈旭主席透露，在运动员培养方面，中国棒球协会将实施“双轨制”，专业体系和社会体系双重培养，未来通过联赛进一步选拔国家队队员，特别是要集中力量重点突破投手短板。
“中国棒球的基础正在向社会化、多元化发展。中国棒球人用自己的步伐在坚韧地努力着。”就如中国棒球协会主席陈旭所坚信和期待的，中国棒球的发展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在不太被关注的时刻，奉献自己的热情，期盼有个向上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