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昱廷。 本文图片 李铭坤 摄
成功卫冕“天元”头衔后，芈昱廷在现场被问及最多的就是“连庄”的感受，他只是淡然地说：“大家水平都很接近，连庄或不连庄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正因近年的天元决赛都在水平接近的世界冠军间展开，卫冕才变得难上加难。自从2020年连笑九段在第34届同里杯决赛上被杨鼎新九段击败后，过去三年，这项国内历史最悠久的中国围棋头衔战就没有迎来过连庄的“天元”。
27岁的芈昱廷，成了那位打破“定式”的棋手。
4月16日下午，苏州同里古镇，芈昱廷九段直落两盘战胜挑战者党毅飞九段，不仅成功“连庄”，而且继续同时保持着“天元”和“名人”两项头衔。
荣誉和成就背后，这位曾经考虑过退役转行的棋手经历过太多起伏和挫折，而他只是用“输多了就会赢”来总结那段围棋低谷。
看似云淡风轻的处事态度和他在纹枰间“力量十足”的进取型棋风形成了鲜明反差，但正是这种冲突感让芈昱廷的围棋人生更加真实而鲜活。
天弈阁。
“连庄天元”的信心
苏州同里古镇中的天弈阁，是中国围棋决出“天元”头衔的赛场，在这座八角阁楼第二层的墙上，裱着历任天元的铭牌——马晓春、刘小光、聂卫平、常昊、古力、陈耀烨……
一连串相同的名字静静排在一起，述说着那些年中国围棋“天元”头衔战的传统，从“聂马刘”三分天下到常昊“破晓”五连冠，从古力六连霸再到陈耀烨的八年连庄，连胜似乎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规律。
但从2020年三连冠的连笑往后，铭牌变成了一年一个不同的名字。
一年前在这座天弈阁，芈昱廷就是那个阻止了辜梓豪卫冕的挑战者。彼时，他时隔七年重回这片熟悉的赛场，苦战三盘才赢得“天元”头衔。
当时的芈昱廷就是打破“定式”的那个人——自2008年天元赛之后，在这场三番棋对弈中，凡是赢下第二盘棋的棋手，最终都赢得了“天元”头衔，但芈昱廷在去年输了第二盘棋。而到了今年决赛落子前，挑战者党毅飞来势汹汹，他一路战胜彭立尧九段、檀啸九段、谢科九段、丁浩九段以及连笑九段，然后在决赛前更是说出“我对胜利的渴望比他（芈昱廷）大一点”的豪言。
再次走进天弈阁，芈昱廷的回应很简单，“天元赛让我感觉和特别有很熟悉，我又习惯江南风味的饮食，所以和党毅飞相比，感觉自己占了优势。”
辜梓豪与芈昱廷。
作为徐州人，将同里看作自己“主场”的芈昱廷将口中的“优势”转化到了棋盘之上。
回看芈昱廷和党毅飞的两盘对局，一番战中，执黑先行的党毅飞希望先将黑棋走厚避开乱战，却被芈昱廷白棋连续抢占先机确立优势。布局阶段，芈昱廷分断黑棋后取得优势，在乱战局面下，收官阶段，芈昱廷计算精准消劫制胜。
到了二番战，芈昱廷执黑先行，布局阶段，双方同样落子如飞，有趣的是，芈昱廷恰恰就用了党毅飞在一番战时执黑的布局。随后，他在布局的分支上有所变化，利用刚烈的棋风让党毅飞再次陷入被动，最终以四分之三子的优势获胜。
“芈昱廷第二盘一上来就用党毅飞的布局，我们做死活棋的时候，这叫做黑白随便挑，芈昱廷的布局选择有些这个气概，第一局你执黑输给我，现在我就告诉你这个布局要怎么赢。”
中国“围棋三老”之一的华以刚老先生在今年天元决赛期间来到同里观赛，当二番战还处于中盘胶着时，他就更好看芈昱廷的这盘棋，“芈昱廷从布局就已经给对手心理暗示，这也是他有信心的表现。”
常昊曾说，静静等待强敌挑战时，心底会升起一股决心，也多添一份信心。芈昱廷如今就处于这种状态之下。
芈昱廷在赛后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其实他在赛前备战时就准备了这个布局，对此确实颇有信心，“之前我也摆过这个布局，但之后的分支和党毅飞的不一样，我也没有想过太多心理暗示，就是很早准备了。”
芈昱廷与党毅飞。
“输多了就能赢”
芈昱廷在天元决赛中对弈的信心，来源于他这两年在心态上的愈发稳定。
去年在苏州同里的天弈阁中，芈昱廷挑战比自己年轻的辜梓豪，两人在第三盘对弈中鏖战5个小时，身体和精神都有不小的消耗，再加上辜梓豪又是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逆转赢下第二盘，芈昱廷本应该是处于心理劣势的一方，但最终赢下胜利的是芈昱廷。
而如今，当芈昱廷遇到了比自己年长的党毅飞，他依旧占据着心理上的优势。就如他自己在赛后所说，“我感觉他状态没有调整好，第一盘就感觉他心态上产生了一些变化，不太用平常心的感觉。”
为什么27岁的芈昱廷能在心态上越来越稳定？这和他围棋生涯中的那段起伏波折不无关系。
芈昱廷少年成名，12岁就获世少赛青年组亚军和首届全国智运会围棋青少年组冠军，并且在15岁那年豪取全国围棋甲级联赛九连胜，到了17岁他已经成为中国围棋史上第13位世界冠军，并直升九段。
但在赢下了自己的第一个世界冠军之后，芈昱廷一度被困在了“一冠群”之中。到了2020年，由于围棋对弈被迫从线下转为线上，芈昱廷突然在网上对局中迷失了自己，跌入职业生涯的谷底。
“那年我记得就没怎么赢过棋，那段时间确实下得有点沮丧，感觉在网上下棋的时候，都是连败，胜率都不到30%，反正就是下得挺惨的。”
回忆起那段时间，芈昱廷至今还颇为感慨，“然后那一年之后才慢慢调整过来，也没有经历什么特别的事情，反正输多了就能赢吧。”
当芈昱廷这样总结自己的围棋低谷时，他身边的人都笑了，然后在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句追问，“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调整过来了吧？是不是在训练上或者生活里有什么改变？”
芈昱廷听完自己也笑了，然后思考了片刻，“确实尝试了很多措施但都没啥用，最终总结确实就是输多了之后就开始赢了。”
芈昱廷曾陷入低谷。
事实上，这种看似“自嘲和调侃”的总结，正是芈昱廷能够在心态上发生转变的关键所在，“在失败面前，你继续自己的积累，转折和突破会自然而来。”
在2021年5月第四届“梦百合0压床垫杯”世界围棋公开赛五番棋决赛赢下人生中的第二个世界冠军，芈昱廷不仅走出了低谷，而且越爬越高。
当然，他的职业道路依旧不是一帆风顺，但芈昱廷已经在棋局上显得更加沉稳。
2022年2月在三国围棋擂台赛上对阵申真谞时，原本在对局中局势大好的芈昱廷由于“超时判负”事件不得不接受重赛以示公平，最终，他输掉了那场对弈。但到了半年后的8月，在2022年围甲联赛第二轮，芈昱廷就在跌倒的地方站了起来，他战胜了韩国围棋第一人申真谞，同时结束了申真谞从去年6月开始对中国棋手的24连胜。
此后在今年的围甲联赛上，芈昱廷同样也有不俗表现，他在季后赛第三轮第二回合战胜了季后赛达成五连胜的柯洁，帮助江苏队战胜深圳队，挺进总决赛。
华学明。
“不去想未来，下好当下每一盘棋”
在中国围棋协会副主席同时也是国家围棋队领队的华学明看来，如今走出低谷的芈昱廷，正处在一个“棋运”不错的阶段。
“从下棋来说，也是有运气的。”华学明就提到了不久前结束的2023国家围棋队亚运会选拔赛男子组第一阶段的比赛，前七轮比赛结束后，芈昱廷和檀啸、谢科、廖元赫、许嘉阳、时越都是4胜3负积8分，但是芈昱廷凭借着小分的优势，以第四名的身份卡位晋级第二阶段，“这种运气也是一种心理暗示。”
华学明已经认识芈昱廷很长时间，用她的话说，棋风进取刚烈的芈昱廷，在对局上是一位“力量非常之大”的棋手。华学明至今依旧记得，在2012年第九届春兰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上，持外卡参赛的芈昱廷险胜当时46岁的日本棋坛名宿依田纪基，但芈昱廷在那场对弈中的布局非常糟糕，赛后，华学明和芈昱廷复盘那盘棋，但芈昱廷强调自己依旧会硬碰硬“吃掉”依田纪基的棋子。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棋风刚猛的棋手，而且他在棋盘上的力量很大。”
那一年，芈昱廷只有16岁。
此后几年，芈昱廷逐渐在中国围棋界下出了名堂，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定式“芈氏飞刀”，但华学明依旧觉得在刚猛之余芈昱廷还欠缺了一些领军人物的特质，“他的力量很大，也拿了很多冠军，但是离我们的领军人物总是差了一点，在某些方面还需要在提高。”
芈昱廷自己也知道自己还存在着需要提高的地方，包括自己的专注力以及对于棋局过程中细节和失误的把控，“这次天元赛的两盘棋还是比较满意的，但是从过程来看，还是要谨慎一些，不能在一些比较简单的地方犯错。”
接受采访的芈昱廷。
从22岁时惊艳世界棋坛的“小芈飞刀”到如今在国家队中被身边的人戏称为“老芈”，27岁的芈昱廷的沉稳和务实颇有一些“老将”的味道。
当被问及在卫冕“天元”头衔成功后自己将如何准备下一届天元赛以及如何准备和柯洁的“名人”头衔战，芈昱廷笑称那些都是太远之后不想去思考的事情。
“我一般不太会去想太多未来比赛的事，就是下好当下的每一盘棋吧。”芈昱廷的这种对待围棋的态度，其实也值得中国围棋界的那些年轻后辈们学习，而当他谈及中国围棋的未来时，作为“天元”和“名人”头衔的保持者，他也希望能够引领更多年轻棋手们一起帮助中国围棋变得更好。
“我相信我们的年轻选手会很快成长起来。中国围棋也会变得更加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