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投资网 财经 专访|蒙柯卓兰:用音乐感触三千年前的“封神”世界

专访|蒙柯卓兰:用音乐感触三千年前的“封神”世界

7月20日,历时9年创作的《封神三部曲》第一部已于国内公映。围绕着这部“咱们中国人自己的神话史诗大片”,有太多的话题值得被记述。而先“声”夺人,无论是开场踏平冀州的金戈铁马,还是龙德大殿上声势逼人的质子战舞,及至气势恢宏的登基大典中“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Low C男低音演唱无不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封神第一部》主演于适(饰姬发)展示鼓乐培训成果

7月19日,《封神三部曲》的音乐总监、作曲蒙柯卓兰在知乎上发文,讲述《封神第一部》的电影配乐幕后的故事。“《封神三部曲》是一部中国神话史诗类型的电影,音乐的形态也应该有相对匹配它的方式。不仅有恢弘壮阔的史诗感,还要有深沉细腻的情感表达,同时还要营造出殷商时期的音乐氛围。”

该文文末,她写道:“《封神第一部》音乐的创作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既有对西方交响乐队的运用,也有对中国古代乐器的探究。这也是一个愉悦的过程,让我们能近距离接触三千年以前的世界,去触摸它、感受它、想象它!”近日,蒙柯卓兰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电话专访。

蒙柯卓兰

【对话】

“史诗感是这部电影配乐的底色”

澎湃新闻:能否先介绍下导演乌尔善此次对于《封神第一部》的电影音乐有怎样的构想和要求?

蒙柯卓兰:在最初的音乐设定时,导演给出的要求就很明确,同时,剧本的扎实也对音乐创作帮助很大。《封神》是一部神话史诗类的电影,史诗感是这部电影配乐的底色,是整部电影贯穿始终存在的基础。除此之外,东方的色彩,中国的元素,以及通过电影同世界对话氛围的架构,都是在史诗电影的基础之上出现的。所以我们这次音乐创作的基本特质,还是选择了用交响乐的方式来体现史诗的魅力。

我特别感动的是配乐部分经过一年多的创作,由于疫情的关系,我们只能选择用云录音的方式,分别在伦敦的air studio和维也纳的录音棚完成了录制。回想起来,当时分别为位于北京、洛杉矶、伦敦和维也纳四地的音乐家们,我们是在不同的时区齐心协力做着同样的一件事。透过视频连线的画面,可以看到各自所在地点的窗外,每天都有日月交辉的变化,心中真是有无限的感慨。

蒙柯卓兰(左)同音乐创作团队开会

澎湃新闻:我注意到,此次音乐创作分为叙事内的音乐和配乐两个部分。在配乐部分对标的是瓦格纳的交响乐写作风格,请具体介绍下。

蒙柯卓兰:我们在电影里面借鉴了瓦格纳音乐的两种方式。首先是瓦格纳交响乐队呈现出的听觉感受,基本就是壮阔磅礴,这是它非常明显的特质。而且他的作品很多也是神话题材,比如《尼伯龙根指环》。他写作交响乐的配置和方式,非常适合来为《封神》的史诗感做一个依据。

另外就是借用瓦格纳在创作歌剧的时候,使用“主导动机”的写作方式——作品中的主要角色都有自己的主题音乐,并且随着剧情的发展而变化。在研读剧本的时候我们就和导演讨论,这部电影究竟要让观众感受到什么?继而确定下来英雄主题和情感主题是整个电影的内核。在这两个主题的基础上,为主要角色变奏出与之匹配的角色主题。在《封神第一部》中就是少年姬发对英雄的向往和成长。另外就是连接姬发和家乡西岐的情感,以及同生身父亲姬昌间的父子关系,还有片中其他的父子关系的呈现。

澎湃新闻:就我的个人感受,这两种主题音乐在电影中不仅伴随姬发的经历,在殷寿等主要角色身上是不是也做了相应的变奏处理?

蒙柯卓兰:姬发这个人物承担着向往英雄和成为英雄的载体,片中很多地方,当姬发出现以后,音乐都会给予他的英雄主题的呈现。其他角色,比如说像殷寿,在姬发眼里,开场的冀州城之战时,殷寿就是个英雄,所以在殷寿率领质子旅冲锋的时候,同样也用到了英雄主题,而且是完整的呈现。但之后,殷寿逐渐被大家发现了他内心的权力欲的膨胀,这无疑是和英雄形象背道而驰的,我们就会在这个人物的音乐主题上做变奏——英雄主题的音乐总体是很上扬的旋律,给人一种引领,激昂向上的感受。但当殷寿展露出邪恶一面后,我们就把英雄主题做了反向处理,观众会感受到音乐的旋律是往下沉的,显示出殷寿的堕落和黑暗,但这部分音乐依然是在英雄主题上变奏出来的。

《封神第一部》剧照

澎湃新闻:在片尾姬发“刺杀”殷寿后,他骑着白马一路躲避追杀,直至回到西岐,我感觉英雄主题和情感主题是交错使用的。

蒙柯卓兰:是的,姬发在片尾做出了正确的抉择,他有一连串英姿勃发的戏剧动作,刺杀殷寿、飞身上马、回首射箭……这时的他完全是一种胜利的姿态,英雄的形象就此彻底确立下来,与之呼应自然是很充沛的英雄主题的完整呈现。当他一路杀到朝歌的城门前,昔日的袍泽兄弟为了成全他,毅然开门放行,这时用到了之前情感主题音乐的变奏。

《封神第一部》剧照

从雷震子抱姬昌那里开始,一直到姬发回到家,回到父亲床边,整个一大段音乐是完整的情感主题呈现。雷震子抱姬昌飞向西岐是情感主题音乐的起始,从姬昌说出“孩子,咱们回家!”这句台词开始,音乐的情感主题缓缓出现,配合画面的变化延展出去直到影片结尾。在剧情上雷震子抱姬昌飞回西岐,紧接着就是姬发被雪龙驹驮负着向西岐飞奔的场景,在姬发回家的过程中没有什么台词呈现,除了闪回哥哥伯邑考跟他的对话。音乐在这期间一直是持续的情感主题发展,起到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烘托作用。

“英雄主题要令人过耳不忘” 

澎湃新闻:此次是美国作曲家高迪·哈博(Gordy Haab)来完成配乐部分的工作,请介绍下合作的过程。

蒙柯卓兰:高迪·哈博的交响乐写作风格具有特别磅礴的气质,他写过《星球大战》系列的电影和游戏配乐,也曾被称为“约翰·威廉姆斯的接班人”,经验非常丰富。他的短板是对东方的、中国的音乐一点都不了解。所以电影开拍不久,我们就把他邀请到中国,同导演见面参观了片场后,就带他去了河南和湖北的博物院考察。期间还安排了中国乐器的老师给他上课,了解古琴、笙和筝等乐器,也给他找了大量中国古曲去听,让他先对中国古代的旋律有一定的感性认识和积累。

高迪·哈博尝试弹奏古筝

我们正式确定了配乐的主题为英雄主题和情感主题后,他当时已经回到了美国,很快就把情感主题这段音乐写了出来——导演开拍的第一镜便是姬发回西岐,拍完后剪辑出的小样会给到我们,高迪在看了小样后,根据画面和场景的直观感受,以及对剧本的了解,马上就有了灵感,把大的框架写出来了。之后只是改了两三稿,情感主题的音乐就确定了下来,这点上我非常佩服他。

澎湃新闻:据说英雄主题写了50多稿才确定下来?

蒙柯卓兰:我给他找了大量的古曲的资料,让他感受东方的调式是什么样的,东方写作音乐的音程和音程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他需要一个反复内化的过程,英雄主题写作的确十分艰难,我们一共写了50多稿。

其实这次英雄主题的写作难度也不止在对于东西方音乐理解上的差异,如果只是为了凸显差异,他马上就可以准确地把握住。终究还是在于导演给出的要求是英雄主题的音乐必须简洁,并且令人听后过耳不忘,一下子能根植在人们心里。这样的要求无疑就是要出经典,而经典的创作,坦白讲是可遇不可求的,只能反复去尝试。

高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来创作这两个主题,没有华丽的乐队配置,只用简单的钢琴音色创作——如果只用钢琴呈现出的旋律就可以令人过耳不忘,那就足以说明主题音乐是可以打动人心的。有的时候,他也会只用圆号,没有别的配器(去创作)。我基本上是听了50稿的钢琴,才确定下来现在的英雄主题,在这个过程中高迪展现出的专业精神和配合度,以及他的耐心,可以说体现了业内的顶级水平。

高迪·哈博击鼓

澎湃新闻:就你在此次合作中的观察,高迪对哪一样中国乐器最感兴趣?

蒙柯卓兰:我们去河南考察的时候,河南博物院的朋友在临别时送了高迪一个埙,他特别开心,因为之前完全没有见过这样的乐器。在西方乐器当中,没有类似像埙的陶制乐器可以吹奏出这样的声音,好像一下子就可以把人的魂魄带到上古时期的中国,神秘中带着一种哀婉悲伤,这令高迪特别迷恋。包括他在上中国乐器课的时候,对筝也很感兴趣,当时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展示了自己研发的现代筝,不仅拓展了乐器本身的音色还可以自如地变调,这也令高迪十分着迷。

蒙柯卓兰、高迪·哈博、余飞等音乐制作人在上中国传统乐器课

澎湃新闻:“龙德殿四伯侯父子对峙”的这段配乐,高迪在听说导演很喜欢波兰作曲家潘德列茨基的作品后,选择了运用潘德烈斯基的写作风格来创作。我们都知道潘德列茨基最著名的作品是《广岛受难者的挽歌》,他的音乐往往带有一种宗教的悲悯,乐句间常会制造出一种紧张感。

《封神第一部》剧照

蒙柯卓兰:导演给人的感觉比较古典,但他个人其实偏好有强烈冲击力的音乐。潘德列茨基属于现当代作曲家,他的作曲方式往往不是用协和的和声写作去推进音乐,而是强调用乐器间音色的变化、交织去结构乐章。他的作品乍听有一种杂乱感,但特别适合展现人物内心的挣扎。“龙德殿四伯侯父子对峙这场戏”无疑是件人伦惨剧,殷寿的压制和诱导、质子们的恐惧和撕扯以及伯侯们的愤怒,种种极致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戏剧张力本身会令人屏住呼吸。运用潘德列茨基的写作风格来展现这段剧情的紧张氛围,高迪的选择非常精准。

“他们把这辈子的low C都唱完了”

澎湃新闻:叙事内的音乐要营造出殷商时期的音乐氛围,而且还要呈现出殷商时期的音乐演奏形态,这方面是怎么入手创作的?

蒙柯卓兰:我们找到了研究中国古代音乐史的专家项阳老师。他从商代的礼制、乐队的配置、礼乐的分类等角度,给我们上了一个月的音乐考古课。其实这次做电影的叙事内的音乐,最难的在于乐器的选择——殷商是三千年前的朝代,目前能留下只有青铜材质的钟和陶制的埙,因为这些不会腐烂掉。丝弦乐器因为间隔太久,都已经无法找到当年的实物。

我们以《周礼·春官·大师》的“八音乐器分类法”为依据,确定了编铙、编磬、筑、篪、竽、埙、建鼓等乐器——这些乐器记载在《周礼》中,并不是说它们到周朝才出现,只是说这些在周朝做了总结和分类。具体的出现年代和使用场合是可以上溯的。项阳老师带领我们的思路是,不要把古乐器限定在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上,它的形制本来就是演化发展的,也就可以做向前、向后的推导,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电影《封神第一部》中“筑”这件乐器的考古参考拓片

比如,这次我们试制复原了“筑”这一古老的弹拨乐器。它的大小类似古琴,但带琴码子,用木制拨片来弹拨演奏。过往我们都知道“高渐离善击筑”的典故,就现而今的考古资料,可以找到的是汉代细长型筑的清晰图片,但汉代和殷商又隔着快一千年。我们就再往前找,找到了一件春秋时期的镂空建筑金属雕刻作品伎乐铜屋,里面有几名赤裸上身的乐伎俑在演奏。据考定一个乐伎使用的乐器便是筑,我们通过这个乐伎(乐器)的拓片图,在电影中恢复了这件乐器。

伎乐铜屋及拓片

澎湃新闻:我个人有个疑问,河南省博有一件“镇馆之宝”,郑国祭祀遗址出土的编钟。过往我们形容古乐,也有“黄钟大吕”一说。为什么在此次的叙事内的音乐中没有出现编钟?

蒙柯卓兰:就像你说的,那是“郑国”编钟,是周朝的打击乐器,而在商代,更常见的是编铙。钟和铙的在外形上最显著的区别,通俗点讲就是,钟的大口冲下,铙的大口冲上。编铙不像编钟悬挂在架上,而是用下端的凸起安置在架上。这也反映了不同时期冶炼工艺的发展。为了贴近历史,我们这次用的是编铙。

河南省安阳市妇好墓出土的铜铙。图片来自:河南博物院

澎湃新闻:请问《封神》是你和导演第一次合作吗?也请介绍下为电影作曲之外,你作为音乐家的履历和偏好?

蒙柯卓兰:其实从导演的《刀见笑》起我们就有过合作,那部电影的音乐分为三个部分,我、邵云鹏和龚格尔各领了一部分的电影配乐。《画皮Ⅱ》中导演请了日本作曲家石田胜范,我只是写了片中小唯的那首琵琶曲。

我之前在中央音乐学院和巴黎高等师范学院读作曲专业,就个人的作品偏向来说,我更喜欢实验音乐的风格。同时,我很早就开始研究中国传统音乐和民族音乐,偏爱用中国传统乐器来创作,比如大鼓、古琴、琵琶等乐器。2010年,朱哲琴老师做的《世界看见》巡演和专辑《月出》,是我用她采集到的全国五个民族地区的民歌素材来创作完成的。

《封神第一部》剧照

澎湃新闻:提到民族音乐,我知道你也是一位蒙古族音乐家,此次在《封神》的音乐中有没有蒙古族音乐的元素?

蒙柯卓兰:电影祭祀大典那场戏,因为这是个大型的宗教活动,在祭祀音乐的创作上我们纳入了一些萨满风格的音乐元素。萨满文化是蒙古族宗教信仰的一部分,通常仪式中会使用鼓,人声这样的声音元素。与其说我们这次撷取了蒙古族音乐元素,不如说还是要从萨满文化中去寻求灵感。

具体而言,这种祭祀类的仪典,需要运用到“歌”的元素,我们加入了男女混声来唱颂诗经《商颂·玄鸟》。运用女声高频的群唱配合笙、竽、钟这些音色上扬的乐器,来表达歌颂的状态。同时作为反差,男声极低的唱颂又增加了祭祀本身的低回庄重。我希望男声的低音部要特别扎实,才可以凸显出那种力量感和神秘感。在这段男声的音轨里,我其实铺了呼麦,但不想让呼麦的声音太明显,它只是这部分男声的“底色”,而不能喧宾夺主。当时我找了八位歌剧院的男低音,请他们用唱颂的方式只录一个最低音,录完后领队告诉我,他们把这辈子的low C都唱完了(笑)。可以说是呼麦和男声低音的吟唱共同组合成了现在的男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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