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文有严重剧透
对于还未观看《鹦鹉杀》的观众而言,或许首先应该调整期待视野。本片虽然以“杀猪盘”为题材,但绝非“爽片”,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反杀”。本片甚至没有多少强情节,镜头对准的始终是几位主要人物的心理状态,因此把本片视作文艺片,似乎也没毛病。
这或许也注定了,观众对本片的评价必然会出现两极分化的趋势。愿意跟随镜头沉浸在影像世界里,就能get到本片中的复杂人性和人生况味;对慢悠悠的节奏、文艺范的叙事缺乏兴趣的话,则会感到“闷”“无聊”。
但这恰恰展现出本片的最大特色——它是暧昧、含混的,这种多义性和丰富性不仅指向电影里的情感,也指向电影外的生活。
《鹦鹉杀》剧照,周冬雨 饰 周冉
开场部分,李梦饰演的庞宁和“高人”的一段对话就已经为整部电影奠定了基础:走夜路太久了,任谁都会期待前方的明灯——孤独的人都会渴望陪伴,这是人类共有的情感需求,也是人类共有的情感困境。也就是说,本片从一开始就带有寓言性质,完全不同于《孤注一掷》对电信诈骗具体案例的剖析,而是对普遍人性的探索和剖析。
不理解这一点,就会对本片不断产生误解。比如为什么周冬雨饰演的主角周冉是个高知女性,却会轻易上当,白白送出五十万的巨款?章宇饰演的林致光和张宥浩饰演的许照,为什么可以依靠简单的“土味情话”就骗取那么多女性的信任?很多网友对此感到莫名其妙,但至少在本片里,这些问题的逻辑都是成立的——哪怕聪明如周冉,哪怕狡猾如林致光,内心深处都有对情感的渴望。
于是这又引出了电影的核心矛盾。我们如何判断摆在面前的感情是真是假呢?这就是本片片名“鹦鹉杀”的意义——摆动鹦鹉的左右脚时,它给出的答案完全相反,我们该相信哪一个?
《鹦鹉杀》剧照,李梦 饰 庞宁
不难发现,本片中所有人物都渴望找到“二者之中选其一”的确定性,可事实上,他们都处于二者的“中间状态”。周冉既是带着“报复”“惩罚”林致光的目的远道而来,内心里却又抱有确认逝去爱情里到底有几分真情的愿望;林致光是玩弄感情的高手,也时刻打算骗取周冉的钱财,但当周冉想要带他回到家乡时,又不自觉地投入了真情;许照通过“杀猪盘”起家,内心里却无比渴望“安定下来”,这也是他主动接近周冉的原因;庞宁看似想用最激烈、最坚定的方式报复曾骗过她的许照,但当她遇到出了车祸倒在地上的许照时,眼神里的复杂却又出卖了一切。
本片最精彩的一场戏当数周冉、林致光、许照三人在房间里玩的真心话大冒险。说两句话,一句真、一句假,如果被认出来就宣告失败,但就连他们自己也无法分辨出来,到底脱口而出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每个人都在交换“真情”和“欺骗”。
《鹦鹉杀》剧照,章宇 饰 林致光
说到这里,我们也就能看出双雪涛担任监制后为本片注入的浓厚文学性。生活没有那么多“必然性”,如果林致光跟随偷渡团伙成功出境,那么周冉所谓的“复仇计划”也就彻底落了空;生活也没有那么多“确定性”,当许照告诉林致光“把钱拿走把周冉留下”时,他自以为能和从前欺骗女性一样掌控局面,但事实证明,生活留给他们的结局也只是一片混沌。
或许,我们在生活中唯一能把握的就只是“当下”。在出租车上重逢的周冉和林致光对“永远”的讨论,剥开了夹杂爱恨情仇的“鹦鹉杀”的实质——永远爱你,指的不是“时间”,而是“程度”,当我们说永远爱你的时候,意思是此时此刻非常地爱你。又或者说,这正是双雪涛对生活的看法——每个人都在“非极端单向”的选择中饱受煎熬,大到人生的走向,小到付出的感情,没有人能摆脱这种痛苦,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鹦鹉杀》剧照
按照双雪涛小说的一贯特色,电影本该结束在林致光在火车站抛出硬币的那一刻——生活的下一刻永远像硬币的正反面,无法预料。或者,电影也应该结束在林致光与周冉在火车车窗前渐渐靠近的那一刻——只有这15分钟里的他们,正在享受爱情稍纵即逝的纯粹和真实。
但或许,电影的结尾也别有韵味。当周冉透过列车车窗望着被绳之以法的林致光时,她的表情里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大仇得报”的酣畅,因为她明白,这趟寻找“恋人”的迷茫之旅,没有能为她的人生提供一个确定的答案,反而让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另一个“真情骗子”。
就像周冉在车站留给林致光的那张银行卡里隐含的双重目的——既是要真情把他留在身边,又是为了抓住他留下的证据。到底哪个目的是真,哪个目的是假?此时此刻的周冉,恐怕也无法分辨。
或许,被“鹦鹉杀”的,是讲述和林致光网恋的甜蜜往事时一脸陶醉的周冉;是明知前路不会有结果,但依然背上行囊在车站等待周冉的林致光;是披上分不清红色还是绿色的围巾,一路狂奔试图追回周冉的许照;是站在海边等待“骗子情人”出现并将他一把推入海中的庞宁……当然,还有不可能突破人性局限和情感悲剧的你和我。
《鹦鹉杀》剧照,张宥浩 饰 许照
《鹦鹉杀》没有什么教育意义,只是提供了让我们重新认识生活和审视自己的动力。有人说它是《燃冬》plus,意思是它和后者一样又闷又难看。这或许不是观众的错。在这个普通人竟然会无端被李佳琦指责“不够努力”的当下,人们大概已经没有了那份关注自身生活状态和情感取向的闲心逸趣。
也难怪,《鹦鹉杀》要用“杀猪盘”“恋爱脑”当卖点,《燃冬》要拿“三角恋”当噱头,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时代的悲哀。